前段时间香槟中的“劳斯莱斯”库克请到坂本龙一来作曲的消息,可以说刷爆了我的社交网络,酒圈和音乐圈的朋友们都没料到“养病”中的老爷子能这么快再出山。
坂本龙一一直是我很喜欢的艺术家,本人其实与酒也颇有渊源,正想着找时间好好聊聊教授和酒的花边趣事,另一位更爱他的朋友已经替我激情动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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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月,日本音乐家坂本龙一在《新潮》杂志开启了全新连载,叫做《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并向世人告白了自己已经处于癌症晚期,且癌细胞扩散,时日无多的事实,因而决定用这个专栏进行一些记叙。
说实话,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粉丝,都以为自此以后很难见到他的新音乐作品了。
然而就在前几天,我又在他的官方社交媒体“Skmtgram”上刷到了他端着一杯库克(Krug)香槟的官方广告硬照,显得清瘦但精神矍铄,如同他手里那杯冒着气泡的香槟一般富有生气。
● 坂本龙一 x 库克香槟 CV
我猜想,是创作工作给了他这样的生命力。
虽然多数人会觉得一位不容乐观的病人最需要的是卧床休息,但对认为“音乐即自由”的坂本龙一而言,也许持续创作才是他生命的意义。
● 坂本龙一《音乐即自由》中译本
所以,在为库克香槟谱写的广告组曲里,既能听到他对音乐一贯的热忱与用心,更能感受到他对于珍贵香槟的独特理解。
● 坂本龙一 x 库克香槟 CV
如此推测,虽然他甚少在公众面前谈起自己对于酒的偏好,但对于品鉴美酒,看来大约是有自己秘而不宣的一套理论的。
坂本龙一作为国际知名度很高的艺术家,如今,为他作小传的人已数不胜数,于是我决定不展开细谈他那些“滚瓜烂熟”的高光大事,只旁敲侧击地蒐集他一些与酒有关的芝麻小事,算是为正史作点带有醉意的注脚。
在这些故事里,希望你暂时忘却他是如何德高望重的“教授”,只把他当作醉心创作一生的坂本龙一即可。
● 《纽约时报》采访照
与酒缘起:爵士咖啡屋
坂本龙一生在流行音乐的一段黄金时期,摇滚乐、爵士乐对于他的启蒙自不必说,但我更想提的是日本盛行于上个世纪的一种音乐场景:“爵士咖啡屋”。
● 开业于1962年的日本爵士咖啡屋flamingo
爵士咖啡屋,日文作“ジャズ喫茶”,又称Jazz Kissa,顾名思义是播放爵士乐及售卖咖啡的地方。
● 开业于1970年的Genius
虽然被叫做“咖啡屋”,但是很多人会选择在聆听音乐的时候点上一杯威士忌,故爵士咖啡屋的吧台甚至更像酒吧,咖啡机反而成了点缀一般的存在;但无论选择为自己点上一杯什么,这杯饮品的价格就相当于所谓“入场门票”。
没有算法和流媒体的时代,客人听什么全看老板口味,所以爵士咖啡屋的老板因此必须兼备高超的音乐品味,以此留住挑剔的客人。在店内,和各式酒瓶、咖啡相依相偎的,往往是堆积如山的唱片,皆由店主仔细挑选,且播放设备非常专业,整个聆听体验是很令人享受的。
● 开业于1976年的JAZZ KISSA EIGAKAN
这样一个综合了咖啡馆、Speakeasy(秘密地下酒吧)和唱片店的宝地,也让少年时期家里一张爵士乐唱片都没有的坂本龙一深深着迷,他在口述自传《音乐即自由》中提到:
“考上高中后,我头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走遍新宿的爵士咖啡馆。新宿当时总共有三十多家爵士咖啡馆,像是“Dig”、“Dagr”、“木马”等等,反正我就想要每家都去看看。每天一放学,我就穿着学校的制服、戴着校帽,一个人跑去爵士咖啡馆听爵士乐,喝着从来没喝过的咖啡。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三十几家爵士咖啡馆,就全都去过了。”
● DIG&DUG
其中,他比较中意的是一家叫做“Pit Inn”的店,消费比较低,白天有日间折扣,只要五十日元随意点单即可听个痛快,也是在爵士咖啡屋里,坂本龙一认识了洛尼斯·蒙克、艾瑞克·杜菲和约翰·克特兰等艺术家的作品,算是很扎实的听觉积累。
● Pit Inn的其中一家分店,提供现场演出
爵士咖啡馆的另一个用处,有点类似海明威《流动的盛宴》里的文化沙龙,因为彼时日本正是各种思潮激荡的时期,学生、艺术家和诗人在爵士咖啡馆里进行各色主义的论战,好不热闹。
年少时格外爱针砭时弊的坂本龙一当然也是这些论战中的活跃分子,而这种政治参与也烙印进了他一生的很多作品中,譬如在使他名声大噪的Yellow Magic Orchestra*时期,他发行的首张个人专辑《Thousand Knifes》的同名曲就采样自毛主席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Yellow Magic Orchestra,即YMO,是由坂本龙一、细野晴臣以及高桥幸宏所组建的前卫电子乐队。该乐队在1980年代晚期和1990年代早期对电子音乐有着开创式的世界影响。)
● Thousand Knifes 专辑封面
当然,这“思想激荡”的动机有时不那么纯粹,坂本龙一在爵士咖啡屋里有时也会遇到让自己心动不已的女学生,于是藉由聊时政之名与之搭讪共饮,隔天又会约对方一同上街游行,游行时则“贴心地保护对方不要被警方的机动队打到”。
这其中,我还听说过一段“趣闻”,即某天他欢饮达旦后路过一家店面,看到橱窗里边落满灰尘的食物模型,顿觉丑陋不堪,于是飞起一脚踹碎了展示柜,并想着“世界上终于少了一个丑陋的东西”。
总之,也许是因为在爵士咖啡屋时天天浸泡在美妙的音乐中,抑或是从小即受到的专业音乐教育使然,曾与朋友们一同振臂高呼打破教育制度的坂本龙一,最终却还是一样参加了升学考试,并考上了东京艺术大学作曲系,对此他当年美其名曰是为了“追求解构”。
● 东京艺术大学现貌
虽然这解构到底指的是什么或许他现在也记不得了,但是爵士咖啡屋的经历的确为他的艺术造诣增色不少,这是不可否认的。
为酒而作:是广告,也是艺术品
前文提到坂本龙一少年时期因食物模型落灰而暴怒的趣事,足见他对于事物是比较挑剔的,所以后来成名接到大批广告邀约,很多时候他也不满足于直接露脸念台词了之,而是“夹带私货”,将广告做成艺术品。
这其中最好肆意发挥的,当数酒水广告,而日本威士忌巨头三得利似乎也十分欣赏坂本龙一的音乐才能,多次在威士忌广告中使用他的配乐作品。
比如80年代时,三得利旗下的老牌(OLD)威士忌就使用过“Mizu No Naka No Bagatelle”和“DEAR LIZ”两首作品作为广告配乐,尤其是后者最为经典:
在这支配有悦耳钢琴曲的广告中,一个穿着棕色工作服的男人在画面中默默无语,画面中旋即出现日文字幕:
“働いているお父さんより、遊んでいるお父さんの方が好きですか?(喜欢工作中的父亲,还是喜欢玩闹的父亲?)”
这支广告在日本人心中的洗脑程度不亚于中国的“急支糖浆”,导致80年代的日本父亲们认为老牌威士忌是自己辛劳一天后的必备犒劳,因而争相购买;而喜爱坂本龙一的粉丝们在唱片堆里四处翻找这首好听的广告曲,却发现它并没被特意录制成单曲发行,仅在现场演奏过数回。
除此之外,他为日本威士忌的特别创作,还有那首经典的《Yamazaki 2002》(山崎2002),曲调中融入了坂本龙一自己对山崎威士忌的理解——跳脱出刻板印象的“东方禅意”风格,以厚重馥郁且深情款款的钢琴独奏,来表达品饮陈年威士忌的深重情感。
两年后,他还亲自出镜山崎威士忌的电视广告,穿行于酒厂仓库的酒桶之间,好像在感知威士忌熟成的过程一般,让人印象深刻。
后来,三得利又和日本知名唱片店Tower Records推出了名为“NO MUSIC, NO WHISKY”(没有音乐就没有威士忌)的营销活动,将旗下的六款威士忌分别比作包括坂本龙一在内的六位艺术家:
这回,坂本龙一代表的不再是日本本土的威士忌,而是威士忌界当仁不让的“一哥”——麦卡伦的经典雪莉桶12年(当年麦卡伦在日本由三得利代理),大约三得利后来觉得他的艺术风格受西方文化影响多些,所以用一款“舶来珍品”配他吧。
光是为酒作曲代言,可能对于坂本龙一来讲还不够,因为在音乐创作方面,如果使用演员的术语来描述他的话,我认为会是“体验派”,因为他常常会深入贴近创作原型,进行沉浸式地理解之后,再对其进行艺术加工。
● 坂本龙一商业广告作品集《CM/TV》
所以在库克香槟的官方通稿中,提到坂本龙一与总酿酒师Julie Cavil一起品鉴库克香槟,再以葡萄园再到酒窖的声音为灵感,打造出以独奏、器乐合奏及整个交响乐团演奏组合而成的三部乐章,分别对应三款酒的酿造方式及风味特征,整个作曲过程更是长达三年之久。
● 坂本龙一 x 库克香槟 CV
似乎与病痛相伴的这几年,让他更为意识到深入体验世界的重要性,所以他与音乐人Gotch(后藤雅文)、学者永井玲衣一起开启了名叫“D2021”的公益企划。
D2021与福岛当地的清酒厂haccoba合作,录制了一张特殊的、“放给微生物和酿酒原料”听的音乐专辑《Sat -D-》,“听着”美妙音乐酿造出来的这款清酒,将会与专辑一同捆绑发售。
这些需要长时间耐心打磨的商业作品企划,在坂本龙一年轻时是比较鲜见的,而他本人似乎也很感激时间对他的打磨——在三宝乐(Sapporo)啤酒的“大人电梯”广告中,他直接对妻夫木聪说道:“有时候觉得变老真是太好了啊!”
不过,坂本龙一就好比一桶精心管理的威士忌一样,年岁增长只会增添层次,而不会减损鲜明的风格——接着“变老真好”的话茬,他又顺带半开玩笑地吐槽了同为当年YMO成员的挚友,犀利不减当年:
“以前有些话不投机的人,现在就能轻松地聊天了…其实我说的就是细野桑(细野晴臣)哈哈哈哈。”
因酒相知:酒逢知己千杯少
除去口述自传以外,坂本龙一基本很少说起自己的私人生活,但从身边人的回忆录里,似乎也能探听到一些他的性情。
其中,他的好友、著名出版人见城彻就在《编辑这种病》中记录了两人的一段把酒言欢时光。
● 见成彻
当时坂本龙一刚成立名为“Trafico”的经纪公司,闲暇无事就会约见城彻在一家名叫做“Purete”的鸡尾酒吧喝酒,一喝就喝到第二天早上九点,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年有余,即使是在《末代皇帝》制作期间,有空也会飞回东京约好友去喝酒,顺便倒一倒工作上的苦水。
● 《末代皇帝》坂本龙一剧照
面对好友的倾诉,见城彻也只是静静听着,而后把他赶回中国工作。
遗憾的是,这样的生活于1988年作结,因为当时两人的共同好友生田朗在墨西哥因为车祸不幸身故,而见城徹并未及时接到坂本的传真,因而未能第一时间与挚友分担痛苦,成为一生之憾:
● 生田朗
“那一纸传真,将使一切画下句点,包括不计后果借酒浇愁的每个夜晚,不厌其烦地互相扶持,以及虚掷青春也在所不惜的那些耀眼而疯狂的岁月,全数就此结束。”
我不知道坂本龙一是如何从好友的离世中走出来的,但在年逾古稀之时,他又必须重新再次面对生命与死亡的议题。在专辑《Async》中,一段援引自《遮蔽的天空》(The Sheltering Sky)的文字被以各种语言反复吟咏:
“因为我们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我们才会以为生命是一口永不干涸的井。然而每件事情都只会发生一个特定的次数,一个很少的次数,真的。你还会想起多少次童年的那个特定的下午,那个已经深深成为你生命一部分、没有它你便无法想象自己人生的下午?也许还有四五次。也许更少。你还会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也许二十次。然而我们却总觉得这些都是无穷的。”
如果要附会的话,这段文字中所说的“只会发生特定次数”的、值得铭记的事,对于日本“调酒教父”上田和男来讲,也许是他碰巧赠给坂本龙一的一杯鸡尾酒“M-30 Rain”。
● 上田和男《鸡尾酒笔记》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二人都非常喜欢《末代皇帝》原声带第三十首的《Rain》,于是上田和男以雨为主题,制作了这款以伏特加、西柚利口酒、蓝柑利口酒和青柠汁为材料的鸡尾酒。
上田提到这件事时,曾笑称“坂本先生大概已经不记得(送他酒的)这回事了吧”,但是M-30 Rain至今已经算是日式鸡尾酒的经典之作,拥有清冷微酸的口感,适合夜间静思时饮用。
所以我向自己保证,下一次再看到满月升起,我一定会去点上一杯M-30 Rain,以此表达我对坂本龙一的深切敬意;而实际上,我却很少想起关注夜晚的天空这回事,更别说有观赏满月的兴致了,大抵是因为我对生命的感悟还远不如他吧。
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