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碳水故事,关于一座被低估的主食之城

2020年11月13日 阅读 35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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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座被低估的主食之城。

煎饼
通往煎饼馃子王都的路,是由绿豆面儿铺就的。

天津市,南开区,离西湖村大街与双峰道交口不远,有间无名的煎饼馃子铺,由临街民宅的阳台改造而成,透明玻璃开着两个小窗口。清晨7点,我在几十米外暗中观察,意图锁定最钟意的“煎饼师”。阳台窗内,那对母子左右分立,面前各自一口锅。依我印象,这是煎饼馃子世家,满门高手;早些年煎饼小哥和他妈妈各支一摊儿,雄踞十字路口东西两侧,公平竞争,各有主顾,很有规模效应。如果一定要给手艺分高下,却隐约是追随小伙子的人多些,其中包括我。一转眼,小哥人到中年,成了煎饼大王,街边摊位搬进了室内,母子联合营业,暗藏的手艺之争摆上了日常。

我悄咪咪暗中观察,是为了算准时机,瞄着小哥这边前一位顾客恰要离开的当口,不着痕迹地站到他窗前,省去指名的尴尬。否则,就会排队,面临这种提问:“是吃我摊的,还是吃我妈摊的?那边儿不用等。”有人会直接说:“没事,我等一会儿。”而我这讨好型人格,多半乖乖向右移动一米,配合小哥维护长辈的江湖地位,同时已脑补出十年前,做儿子的初次自立门户时。而长辈有自己的骄傲,怎会看不出我的不情愿,一套煎饼总在无言中完成。但对于那种爽快投奔的拥趸,她很热情的,聊着天儿,一高兴就随手多加个鸡蛋送你。

你看,同一套煎饼馃子,在天津街头实则还有千万种口味差异,外来客尝不出,对本地鉴赏家而言却像夜空闪电般显眼,值得挑剔。

还有人喜欢讲,最好吃的煎饼是我家楼下那家。不够精确。我偏爱的小哥就离我家小区两个街口。十步之内,必有芳饼,这么讲就比较严谨了。

说回这天早晨,我抢位成功。只见他将一勺面糊朝着黑铁板倾下,画成大地色系的圆。随后一声锅边脆响,日出般鲜活的鸡蛋坠落于圆上,竹板环形推动,像颜料在画布上被混淆,又像时针划过表盘,这时我一声叮咛,“要熟葱。” 翠色葱花旋即落樱般洒下,而不是等到尾声。很快,面皮被颠覆,油条被包裹,面酱和辣椒涂抹,最后完成一下对折。

我接过煎饼,双手捧起,唇齿咬合,依次途经葱花与蛋、面皮、酱汁、馃子,多层触觉于咀嚼中往复。

在别的城市,有无数号称“正宗天津煎饼”里加入香肠、生菜、萝卜丁、番茄酱……常年遭到天津人“谴责”。平心而论,饼里加啥是个人自由,我们倒不纯为捍卫“正宗”,只是替大家吃不到经典配方着急。另外,朝往饼里添加五花八门,这事儿在天津有另一种吃食专职负责,它的名字叫“大饼卷一切”。

在天津煎饼与冒充者之间,绝然不可调和的矛盾并非内容物,而是那张面皮。煎饼馃子的精髓,在于煎饼本身啊。

煎饼馃子用的面,必须是纯绿豆面。

如果用白面,或别的什么面糊,核心问题是面皮湿度过大,湿漉漉,黏糊糊,软塌塌,磨磨唧唧,撑不起一套煎饼的风骨。

而用绿豆面,火候拿捏得稳,面皮成型之后干燥度恰好,微脆、微韧,微微绿豆香,为一切口感奠基。清爽的面皮,加上柔软温存的蛋液层,再加支棱着身躯的馃子,馃子内部还有韧劲十足的嚼劲……牙齿切断、嚼碎以上种种,舌头混搭五六种香气,吃天津煎饼的快意才完整。

若问我,为什么偏爱那位小哥的手艺甚于他母后,说不清,也许只是面皮在锅上的停留,多了少了几秒,带来了水分和滋味的偏差吧。

馃子
晨间主食N重奏。

细究一下,煎饼馃子是个偏正词组,煎饼只是定语,馃子才是正主。天津人把油条叫馃子。与它搭配的量词单位是“棵”,例句:“给我来两棵馃子。”这要求一棵好馃子需有树木的风姿。

不管别人怎么想吧,天津人很笃定,自家有实力撑起北方早餐文化的天空。这天空下虽然百花齐放,但馃子才是最葱郁的森林。

那种号称健康无铅、白白胖胖的难吃大油条,在天津绝无市场,既然为口福牺牲健康的额度有限,必须用在对的地方。天津馃子颜色鲜艳,身材匀称,质地紧致,盐味到位,特别有嚼头。口味不达标者,会被迅速淘汰,绝无法像在北京餐馆里那样苟存于世。

在我津,每一家杰出的早点铺,都必然依存一座殿堂级的馃子摊位,两者相互成就。顺便补充,每份能活下来的煎饼馃子也必须找到优质的油条供应商。

无论你早点是吃嘎巴菜,喝豆浆,吃包子,喝云吞,吃老豆腐,喝羊汤,吃卷圈,喝面茶,都可以配馃子。每种汤汁浸润后,馃子都出现不同风味。嗯,我小时候还试过配牛奶。

很多人不了解天津作为主食之城的骄傲。比方说,陕西的馍里夹肉,兰州的面里有肉,山东的火烧里藏肉,山西的面里有臊子,而天津的吃法,是主食配主食,碳水叠碳水。

标准吃法之一,将一棵馃子折断,用一角大饼卷起其中,卷紧,握在手里就这么吃。馃子是咸香的嘛,故而此时充当菜的角色。类似原理,馃子还可以配馒头,配饽饽,甚至配烧饼。

吃嘎巴菜时不同,馃子占的是主食位。嘎巴菜的锅巴是面,卤汁是黏稠的水淀粉,馃子再蘸着吃,直接是碳水三重奏。对于既怕吃胖又不喜勾芡口感的友人,嘎巴菜可算人间罪恶精华。但对于碳水爱好者来说,它是心愿清单常客。

需要严正声明,天津的馃篦儿,并不等于北京的薄脆。它们之间的口味差异,就像肉桂面包和全麦切片一样显著。具体你尝过就知道。

在本地馃子界,糖馃子和鸡蛋馃子是公开的隐藏菜单,想要的话得单独点,先对着摊位喊一声,“给炸个糖皮儿!”然后排队等。

包子
水馅与半发面。

天津人觉得包子没什么可说的,主要是来自全国人民的误解太多,说累了。我仅代表我个人讲,为了维护家乡荣誉,十年如一日的苦口婆心,劝朋友不要去吃狗不理,耗掉了我太多关于包子的表达欲。也为这老字号说句公道话吧,传说中的狗不理味道,小时候我也吃过的,名不虚传,如今早已逝去了,然而并不惋惜,因为好吃的包子还满街都是啊,老百姓惋惜个啥呢。

告别前文那户煎饼世家,沿着南开区西湖道一直向西,过中环线(相当于北京二环),有一家“姐妹包子铺”。比起在美食公号里高频出镜的四平、老幼乐、老胜香、老永胜、老城里二姑,姐妹包子名气稍逊,仅是周边热门,正适合作为小众之选,带领来津友人去尝;你懂的,生意很好却还没大红大紫的店,才最好吃。可话说回来,这座城包子群雄并立,谁也膨胀不到哪去。

据传言,姐妹包子铺最后的经营者曾经真的是双姐妹,但如今的掌门人已经是位大哥,店名没变,口味没改。按我习惯,一盘包子端上来,先吃几个解馋,定下神来;然后我会随便夹起一枚,数它的褶。答案特别对得起郭冬临和冯巩,每一个包子都是十八个褶,好吧有点夸张,有时是二十个。所以我最佩服店里老一辈的包包子工人,盼着他们身体健康,赚得到钱,不要太早离开岗位。

天津肉包的老味讲究“水馅儿”。那是一种奇怪的分寸,不到汤包的程度,但也有丰富的汤汁,如果吃的时候不小心,也会把精华都漏掉。咬开小口看,馅料中肉与汤若即若离,有人可能略觉油腻,但这油腻度佐以天津的老醋,再放一点点辣椒油,就刚刚好平衡解决。

纯血天津包子的皮,是“半发面”,也是奇怪的分寸感,不会蓬松乏力,也不会瘪瘪的缺乏生机,更不会吃完后在尖端留下一个大面疙瘩无处安放。更妙地,半发面的包子皮与肉馅间保持着疏离,皮的内侧浸入了肉汁香,但依旧皮是皮,馅是馅,口感各自清晰。

吃包子时,可以配云吞或馄饨。馄饨是小馅儿,云吞是大馅儿,甩个蛋花进去叫做鸡蛋云吞,这是天津的体系。所谓小馅儿,是肉馅小到接近调戏,但又绝不是片汤,仍是奇怪的分寸。

天津馄饨的汤,是浓而不稠不腻的高汤,用猪骨煮的,放些微冬菜打底,咸鲜无双。于是理论上,还可以不要包子馄饨组合,而只点一碗鸡蛋汤,然后拿出你的大饼卷馃子开吃。

总结而言,北京那几家有名的包子店,可能只有西四包子铺的水准勉强能在天津开业,也仅仅是可能与勉强。这话估计要得罪人,但就像我说“天津最好的担担面也无法在四川营业”一样,毫无不敬之意。

对了,姐妹包子铺晚餐不营业,只做早晨和中午的生意。

炸糕
微烫地捧在手里。

终于要说到津门三绝:包子,麻花,还有最被低估的炸糕。

咱们来捋一捋,这里头,包子是遍布城区的基础饮食,麻花早已开发出多种口味和独立小包装,变成很禁得住吃的快捷食品。只有炸糕,仍是勾人的街头小吃。它是油炸的,又很甜,不能常吃,但吃的时候可真是幸福。

科普而言,天津炸糕分为江米面炸糕和烫面炸糕。江米,是北方人对糯米的称呼。以耳朵眼为首的江米面炸糕是主流,生面下锅,炸后表面有点粗糙,连结着面团的黏软,咬下去产生很微弱的痛感,但立刻遇见馅料的甜。烫面炸糕则用小麦粉,面先用开水烫过,后下油锅,出品表面圆润。两者比较,论豆沙馅,我还是更爱耳朵眼。但有少数几家烫面炸糕,提供可人的红果馅儿,那就很难取舍了。

吃炸糕,最好是隆冬,或者寒意已至的深秋。必须在街边窗口排一会儿队,让等待加深对甜的欲求,终于买到新出锅的。炸糕的个头不大,如果吃不下,两人分食一个也可以。接过朴素的小纸袋,半烫不烫地捧在手里,趁热吃,口感和罪恶感才能发挥出来,甜味才不会腻。背对着寒风,站在路边吃完,那种感觉你说不定会喜欢。

至此,天津碳水故事讲了不到二分之一。也许下一次,我们可以说说捞面、糕点、元宵、栗子……

最新评论

  1. 原晖 says: V1

    每次去天津必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