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奢侈生意来说,如何在祛魅之后继续吸引顾客是个长久话题。
搞爱好也一样,都搞明白了,延续到最后究竟是爱还是维护沉没成本,这事儿可不好说。
幸好即便如今现代技术和工业化成就早已将无数手工技艺埋葬在历史长河中,但消费者们听到“手工”依然和百年前一样激动,可能在我们心中“人类的时间与生命”始终是最贵重的附加价值。
而无数神秘的线将古早技艺与现代激情联系在一起,Bespoke亦是其中之一。
谈裁缝我们不得不提到英国、意大利、欧洲大陆(法德西),而在他们错综的关系呈递里,隐藏着这门生意的魅力。
美国作家Paul Fussell在饱受争议的名作《格调》中写道:
“中上层男女的服装设计是为了遮遮掩掩,而绝非强调两性在解剖学上的差异。 因此,由于肩膀是男人第二性特征,他们穿溜肩的外套,因为肩章会强调肩膀,容易使自己与下层阶级混淆(贫民阶层的双肩是为体力劳动准备的)。军队制造了大量肩章,立刻暴露了与贫民阶层的内在关联。”
《格调》
其意字字诛心,这么看来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唯一的本钱”格外突出的剪裁,在阶级社会绝非什么上台面的做法。
以此观照,被奉为Bespoke始祖的萨维尔街在当年简直是离经叛道新风潮,服务着拿破仑战争后冉冉升起的军功贵族、高收入的律师与外科医生、还有工业革命中兴起的资本——服务着身体与才智,而非单纯的高贵血统。
萨维尔的剪裁一切都是正好的,或者照现在的词儿来说“合身”。一切都照体型处理,把量撇干净的同时保持面料尽量没有多余皱褶,将身体当成一座新的雄伟圣殿重新装饰起来。
这就是“Military Tailor”,一种强调的艺术。 其中代表莫如Henry Poole。
军服、礼服、套装,萨维尔街上最早火起来的是Henry Poole不是没有原因。
法国国王也一度盛赞:“男装就是Poole”,似乎忘了法国才是欧洲裁缝的摇篮之一。
优秀的裁缝技艺一定诞生在强大的国度、繁华的文明,这么看来承袭神圣罗马帝国余阴的法德和一度威震四方的西班牙走在前面毫不让人惊讶。
1351年,意大利最早的裁缝行会——夹克制造商和裁缝兄弟会成立;之后100年里,羊毛和丝绸工业在那不勒斯蓬勃发展,使国王费迪南一世的宫廷享誉欧洲,许多裁缝大师被召来为国王工作。
法国人Bernardo Plastet成为费迪南一世的私人裁缝;西班牙人Alvaro设计了著名的Nostra Signora delle Giarrette(蒙恩圣母殿)修道院披肩;法国人Giovanni Peticto被选为卡拉布里亚公爵的私人裁缝。
以法德西为代表的欧洲大陆“帝国裁缝”还要风光400年,并将他们的技艺传向金雀花与兰开斯特争乱的英伦三岛,及依然在蒙古马鞭下蛰伏的斯拉夫世界……
1988年夏天,堪称20世纪意大利第一个男装偶像的加布里埃尔·德·安农齐(Gabriele d'Annunzio)逝世50年后,Vittoriale基金会,Pitti Uomo理事会牵头在佛罗伦萨举办特展,集中陈列了他的衣物和配饰。
同时制作了一本精美目录: 《Il Guadaroba di Gabriele d’Annunzio》(Gabriele d’Annunzio的衣柜)
目录中1908年在米兰制作的棕色条纹套装与在罗马制作的“狗牙”(千鸟格)套装各具特色,可以明显看到继承自骑装的血统,和当时席卷世界的萨维尔“军装式”剪裁大异其趣,看上去更加柔软中庸,也许就像Paul Fussell说的那样,遮遮掩掩,绝不强调身体特征,倔强保持着帝国裁缝们对阶级社会的精准解构。 而历史进程中不断衰弱的欧陆帝国,人才四处流离,帝国裁缝势力萎缩,其衣钵被德国的邻居+西班牙曾经的“尼德兰行省”——荷兰所继承。
其中杰出代表就是温莎公爵的荷兰裁缝Frederick Scholte,他强调余量与轮廓的剪裁上承帝国裁缝技艺下启运动时代风潮;既享有盛誉,又被讲究干净的英国军事裁缝们视为眼中钉。
如今观之,其中难说没有几分不同阶级之间“意识形态”的生死较量。
得Scholte真传的萨维尔街名店Anderson&Sheppard(下简称AS)通过放低门槛接待美国明星和商人扩大了生意规模,将这套剪裁推向世界。
无独有偶,20世纪30年代开启意大利现代西装剪裁的Caraceni与Vincenzo Attolini都明示他们受到AS的启发或在学习过程中拆解过大量AS的服饰。
我们来看看帝国裁缝在现代意大利这条生机勃勃的血脉:
Vincenzo Attolini与Domenico Caraceni是同辈好友,一个是如今所有意大利裁缝的偶像,一个是开创欧陆定制家族的天才;
意大利末代国王们的裁缝Salvatore Morziello开了20世纪初意大利本地最著名的男装精品店,Attolini的师傅De Nicola就为Morziello工作。
精品店的合伙人塞拉菲尼恰是如今佛罗伦萨老店Rubinacci创始人的姻亲,Attolini当年在Rubinacci工作想必也没少了师傅和老板的推荐。
他的三个儿子都是裁缝,三子Cesare Attolini经营自己的生意,并曾经和Ciro Paone与Enrico Isaia合伙,这两位正是成衣品牌Kiton和Isaia的创始人。
曾经长期为Rubinacci工作的Antonio Panico和Anna等人也都各表一枝,成为现在耳熟能详的意大利定制西装/衬衫代表性的名字之一。
Domenico Caraceni和他的大主顾美国影星Douglas Fairbanks
Domenico Caraceni三兄弟都是裁缝,他们的后人衍生出了如今欧洲大陆最好的几家定制男装店——A.Caraceni、T&G Caraceni、F.Caraceni(由曾经的员工+同乡创立)……
这个家族为Douglas Fairbanks, Gary Cooper, Cary Grant, Yves Saint Laurent, Gianni Agnelli, Tyrone Power, Humphrey Bogart等偶像创造了一个时代的风格。“老佛爷”Karl Lagerfeld一生更是消费了400多套Caraceni定制服饰。
更不用说两位大师的徒子徒孙在故乡土地上开枝散叶让意大利在现代高档男装中至今占据了领导性的地位。
而曾与Vincenzo Attolini齐名的同时代意大利裁缝,采用更多军装剪裁、偏向英式潮流的Angelo Blasi最终却被遗忘在历史潮流中,就像如今萨维尔几乎再没有Frederick Scholte的信徒一般。其中竞合何尝没有暗示各自土地上技艺的源流,即便惊才绝艳,强龙始终难压地头蛇。
在远东世界,我们耳熟能详的是传承典型英式剪裁的“红帮裁缝”,却很少有人知道从俄罗斯传来的帝国裁缝手艺在本土也有一支“罗(宋)派”存在,他们曾长期为苏联外交人员服务,擅长肌肉更厚,身体曲线极度夸张的斯拉夫体型,很多处理手法与传统红帮截然不同。
所谓军事裁缝,帝国裁缝只是我本人多年阅读和了解相关资料之后,对定制男装源流一些有所启发的想法;无需从实物中判断这种倾向,反而可以从穿着感受和元素组合的习惯里感受到某种暗合的趣味。
其实再发散一些,英/法/意,几个经典男装重镇恰好是岛屿、大陆、半岛,用地理特征去概括又会如何呢?
日中韩也正好是岛屿、大陆、半岛,和远在地球另一边类似地形的裁缝又有什么惊人的异同呢?
衣服说穿了几块布,从中体现出的或虚或实的人类生命的结晶和传承才是真正能感动使用者和体验者的东西,是有思想与个性的“活着的证明”。
图 / 部分来自网络 文 / 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