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的八卦好像防空洞，拥挤围观者全是避难的人。

头部八卦自媒体公众号“蓝小姐和黄小姐”的创始人黄佟佟最近凭借《头等舱》陆续上了好几个书籍排行榜，她的一位朋友论及这部典型70后女子生活图鉴的小说热销时表示“八卦对佟佟来说是降维写作”，赞美背后，一股“艳星终于上岸出演艺术电影”的释然感觉扑面而来。

女明星转型后一旦被问及过去，最喜翻脸，黄小姐不同，过去现在将来都一贯地真心喜欢八卦，笑纳朋友的嘉许之后她说：“我始终在八卦里的。所有题材研究到最深处都很有意思，八卦里面有人性，有普通人的生活，也有名利场，还有星光，有钻石，包罗万象。所以我不认为八卦是低贱的职业。毛姆有些写作也被看成八卦写作，同样很好看。”

毛姆被称为“最懂女人心的作家”，写过一组“名家名著”随笔文章，把一众文豪的私生活描摹得活灵活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情史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他向她求婚，但波琳娜拒绝了……他一向其貌不扬，此时已有四十五岁，秃头，还是个癫痫病人。我想对于女性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外表令她反感的男人表达出的性欲更惹人恼火的了；而且坦白地讲，如果此人不能接受拒绝的话，她就很有可能对他萌生恨意。”

某读书APP上，这段话被无数人划线共鸣。

人类喜欢八卦这事儿，和格言警句易于流行一样，是自然演化形成的效率选择：原始社会，知道哪里发现了一大片浆果，哪里有猛兽出没，谁被一条毒蛇咬过，都是性命攸关的事。单打独斗通过亲身经历来搜集情报，费时费力，还可能有危险，因此信息交换成为必须，不善八卦的基因逐渐被淘汰，活下来的你我，天生听到“内幕”就会“眼前一亮”。1999年黄小姐从湖南跑到广州，投入大时代的浆果丛林。

那时候的广州，是“金子铺路的地方”。那里故事遍地，那里八卦云集，那里英雄不问出处，那里时间就是金钱，那里效率就是生命。黄佟佟进了一家杂志社，感觉每天身边都有新东西长出来，“来广州头半个月就挣了700块钱，那时候我是骑自行车上班的，我骑在车上像飞一样，天哪，我挣钱了，我挣钱了，我在内地一个月才挣300啊！”

带着一股被命运眷顾的感激和出身平凡的压力，黄小姐“拼命地做拼命地做，把我们杂志社1/3的活都干了，一个月下来能挣5000块钱，再后来很快就超过一万”。

这股拼劲儿持续了20年，连王家卫是谁都不知道的小镇英语老师黄佟佟最终修炼成了香江娱乐“案内人”，香港90年代明星生活考古雄文“香江忆旧录”，始终是“蓝小姐和黄小姐”的流量担当。随机采访发现，无论全球500强公司高管，全职家庭主妇，三四年内没有涨过薪的都市白领，十八线城市公务员，都读得津津有味而且观感统一：有分寸，三观OK，不俗气。

黄小姐多年来一直关注女性的成长，核心话题可概括为“自我强大才是要紧事”。试以五年前王菲复出演唱会为例：当时大家都在为“破音”唇枪舌战，黄小姐写道：当我听到《你喜欢不如我喜欢》的时候，突然想起一点——很多中国女孩是听了这首歌才知道原来女孩子是可以不必等男人来爱我，你可以先去爱嘛！因为现时代最酷的女孩对我们说“左等右等你爱我不如我爱你，不为谁带来什么麻烦”。这小小的一句词，是王菲的一小步，却是中国传统女性的一大步。

全篇一千五百字，每个字都在问：《金身已破，但又如何？》

不可谓不铿锵。

然而铿锵君2019年年底崩溃了：“生活进入一个瓶颈区，身体不好，精神恍惚，万念俱灰，每天睡在父母家的高低床上，爬上爬下之际内心总会有一股强烈的失败感。有一天午休起来人很浑沌，一个不小心，脚下踏空，从高处重重地摔在地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花了半小时思考我的人生，为什么大龄如我还在过这样爬高爬低的生活，我到底要做一点什么，才能改变现状……”

黄小姐做了两件事：买房子，写小说。

比之于写小说，买房子其实是小事，盘算一下支付能力即可决策，小说的前途却充满未知。

“写这小说完完全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当时想着，万一哪天真的过劳死，连一本记录我们70后生活经历的书都没有写出来，实在太遗憾。身为70后是很幸运的，但我们也看到70后其实很沉默，无论文坛还是其他行业的艺术家，往往是60后还在折腾，80后已经赶了上来，然后你就觉得70后呢？怎么没有？很想把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历，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悲欢，把我们这一代人的幻灭，我们的理想和白日梦都写一写。”

《头等舱》以李晓枫的视角，讲述四个90年代同寝室的女大学生周蜜、李晓枫、李小贞与梅兰花毕业后三十年的命运起伏与情感纠缠。

最近这三十年，中国人经历了精神与物质方面的剧烈震荡，黄小姐表示小说涉及的四个女生“就是我们时代里女性的四种代表，我生活里也见过她们，里面几乎每一件事情都是真实的”，用社会学家米尔斯的话讲：当代历史的诸般史实，也正是芸芸众生胜负成败的故事。

写小说虽然和八卦考古在打法上完全不同，但对于黄小姐来说某些逻辑是一致的：“八卦里有很庸俗的一面，我特别看重人性里庸俗的东西。我们总强调写作的高尚和人性里高蹈的一面，但构成人性底层逻辑的恰恰是那些最庸俗和最平常的东西。所以我的写作尽量真实平常，与大部分人同呼吸共命运。《头等舱》里都是普通人，这种普通人以为自己可以进入头等舱，或者是说踮着脚可以进入头等舱，恰恰是某种悲剧的开始。其实我觉得无论头等舱也好，经济舱也好，大家在这两者之间都能穿梭自如，坐头等舱也不觉得焦虑，坐经济舱也不觉得沮丧，都可以，看哪个方便，这样人生可能就会豁达一些，就会有不同的维度”。

无论是个体的生活，还是社会的历史，只有结合起来理解，才能看见或者说接近真相。

90年代的生活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讲也许陌生，大家内心对救赎的渴望是一样的，得不到救赎而发疯，更是全人类面临的共同结局。

古人造字的时候，“卅”字加一横为“世”，所以孔子才会说“三十年为一世”，训诂学大家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里给“革”字做注时，认为它有更改之意，写到：三十年为一世而道更也。

改革开放走了三十年，中国人来到一个新的时间节点，固有的价值体系被冲毁，新的规则尚未形成共识，今天普遍认为社会太浮躁，越来越庸俗。其实负面消息之所以动辄山呼海啸，是因为我们的基因里写着趋利避害的程序，认真追究起来就两个字：快跑。你之所以焦虑，是因为无法从海量信息里抓到有效信息，总担心来不及。

为互动起见，自媒体写作不能不考虑读者“想看什么”，明星爆出丑闻，点击率最高的通常是“向XXX学什么”这类文章。“女性成长”当然也要关心读者“能有所收获”，不过黄小姐还是更偏爱于传递更宏观的东西。最近黄小姐翻了一周的书，探讨《为什么早年琼瑶红过亦舒，现在却是亦舒红过琼瑶？》：“大陆在飞速发展三十年以后，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剧变，金钱的诱惑，女性力量的不断上升，它的飞速发展正与80年代的香港黄金时代在某种情境上非常类似。所以亦舒再度的走红是天时地利人和。”

高赞回复也不辜负黄小姐一番劳苦：“琼瑶写的是旧社会的婴儿式的女人，靠男人哺育的，是农耕时代的小女人。亦舒写的是现代，工业时代的大女人，是成长后的，成年人。”

黄小姐说：“猴子通过梳理毛发达到情绪的平稳安宁，人们互相八卦也能放松心情，传递信息。所以我觉得八卦写作对人类还是很有用的。”

我们时代的孤独自成体系，神志清醒，粮草充足，大家格外需要寻求抚慰。明星八卦像个防空洞，拥挤围观者全是避难的人，在他人的故事里浇自己心中块垒。外企高管和小城公务员境遇不同，心性相近，避难所里云相遇，“一人知我，不恨天下”，某种智识上的亲密感油然而生。

所有事情持续做下去，都会显出神性。写作是写作自身的目的，写作是写作独有的价值，它是天道，始终写作的人不过在替天行道，写《战争与和平》的托尔斯泰如是，写八卦的黄小姐们亦如是，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生命之美无外乎克尽本分，顺应天性而已。

黄小姐的一天

文／黄佟佟

其实我的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形式很不一样，有出差的一天，写稿的一天，拍片的一天，休息的一天，每一种都不一样，而且反差比较大。

比如头天可能住在上海的五星酒店，然后八点化妆师来化妆，打扮得鬼火那么靓出门参加活动，看上百万上千万的名贵珠宝，经典奢侈高定，在金沙银火般的秀场里拎着坤包凹造型，拍出来照片仿佛是名媛。

但又可能第二天会蓬头垢面在九点起床，然后走到电脑前面趴在那儿写到十二点，中午回我妈家吃饭，睡一觉起来，下午在我妈家那边接着写，晚上吃完饭，再骑单车回我自己家，没事的话就听音乐看书，有事的话继续写，写到十二点前一定收工，这样如民工一样写稿搬砖的日子我过得最多，差不多一个月当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如此，也就是我其实有三分之二的时候处于民工的状态。

常常会穿得一身邋遢骑着稀烂的共享单车艰难地骑行在中山一路的人行道上，被路过的浇水车淋得一身透湿，每当这个时候自己就会想，谁知道这个鸟窝一样头发灰头土脸被淋湿的中年妇女昨天还人模鬼样地出现在摄影师的镜头之下呢，真是变幻莫测的人生之路啊。不过，我还是喜欢蓬头垢面穿得一身邋遢骑着稀烂的共享单车艰难地骑行在中山一路道边女民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踏实，放松，因为不用拎住一口气，而且让我觉得我是活在真实的生活当中，一点也不用装，哪怕蹲在地上也觉得是合适的，没有人会看到你，最普通最平常最微小的一个小市民。

小时候读过杨绛先生的名作《隐身衣》，她说其实身处卑微非常舒服，有“万人如海一身藏”的潇洒，如细小的野花隐藏在草丛里，安闲舒适，得其所哉，而且“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身处人海之中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尽情观览世事百态。“世事百态比明月清风更饶有滋味；可作书读，可当戏看。书上的描摹，戏里的扮演，即使栩栩如生，究竟只是文艺作品；人情世态，都是天真自然的流露，往往超出情理之外，新奇得令人震惊，令人骇怪，给人以更深刻的效益，更奇妙的娱乐。唯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

我愿意成为这样一直可以披着隐身衣的观览者，上可以观看名利圈五光十色的人性陆离写点专栏公号供大家一乐，下可以观察周边世界人情世态写点小说供自己一乐，人生苦短，但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我觉得我就是幸福的小市民。

2021年2月2日

8:25 自然醒，起床，煮一碗面

8:45 阿姨来搞卫生，跟着一起收拾家

10:25出门，去医院看病，做个小检查，拿药

12:55到我妈家，吃饭

1:25—3:00中午午休

3:25—5:40,开电脑，改稿子

6:00吃晚饭 7:45骑自行车回自己家

8:30，听音乐，看张欣老师的新书《泡沫集》，中间和若干朋友聊微信

11:00上床看书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