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和尚可以出柜,也可以画烟熏妆”

2020年09月11日 阅读 33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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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村宏堂
Freshman

白天在日本的寺院传播佛法,晚上飞去美国,为环球小姐比赛的佳丽化妆。作为众多「做兼职」的日本和尚之一,西村宏堂的特别之处还在于,他公开出柜,并且正在用佛法开解那些和曾经的他一样困惑的人。

做和尚?怎么可能。即使父亲是寺院住持,小时候的西村宏堂也不觉得这个职业跟自己有任何关系。虽然从 1989 年出生时起,他就住在那个举行各种佛教仪式的场所里,周围的环境看上去既神圣又有点诡异。但西村的童年生活其实跟同龄人差不多:放学后和周末,朋友们定期来访,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或者把礼堂的垫子叠起来玩游戏。

其中,扮家家酒是西村宏堂最喜欢的环节,他会把包裹僧袍用的粉红色布戴在头上,打扮成迪士尼动画片中的小美人鱼爱丽儿。「所以,剃光头根本是不可能的啊。」西村说。

水兵月,迪士尼公主,西村宏堂日常对玩具和动画片的喜好,跟同龄日本小男孩不太一样。在性别意识模糊的小学时期,他不觉得那样有任何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小女孩才会做的事」。而随着年龄增长,到了高中,男生和女生分别有了自己的小团体。

高中生是一定要在学校里找到「队伍」才会有归属感吧。不知道这是谁的规定,让西村非常不知所措。

如果现在有人问西村,你觉得自己是男是女?他会自信满满地回答,我是 Kodo(宏堂 )啊。但在高中时,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回答的问题。他只是意识到自己不属于任何一边,也不想被归在任何一类。结果就是,被孤立。

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是喜欢男生的。「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害怕他们会发现这件事。」在相对传统和保守的日本,高中生西村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好在西村的父母一直是开放且睿智的。对于他的喜好,他们从不干涉,只是静静看着他不停摸索,耐心等待他找到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

2002 年,西村看了安妮·海瑟薇主演的电影「公主日记」。结尾时女主角鼓励大家要大胆拥抱自己,接纳自己。西村真的听进去了,并且至今还认为那段台词的出现是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之一。另一方面,他也觉得片中美国的环境好像更适合自己。「在那里,与众不同会让一个人更有价值,而在日本,人们的观点倾向于单一。」高中毕业后,他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从 8 岁开始,西村就展现了自己对艺术的热爱。唱歌跳舞,绘画插花,去美国之前的 8 年时间,西村依着兴趣学过不少东西,也还都做得不错。到美国后,他先是在马萨诸塞州的迪恩学院学习,之后还是决定继续完成艺术梦想,去到了纽约的帕森斯艺术学院学美术。

学业上一切顺利,可西村又陷入了新的困扰中。

「我的那些同学,都是金发苗条的少女,或者是有着像运动员一样完美肌肉的男性,你知道吧,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阿克琉斯一样。」西村开始因为自己亚洲人的身形和外表感到有些自卑。「相比起他们,我的个子很矮,单眼皮,眼睛还不是蓝色的。」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改变,西村不再像高中时那样让自己长时间陷入消极的情绪中。总会有办法发现自己的美吧,他想。

2007 年,日本人森理世获得了当年的环球小姐冠军。这让西村对于自己外表及种族的负面观念受到了极大挑战,「日本人怎么可能赢得选美比赛呢?」

觉得不可思议之余,西村开始研究森理世的妆容,并且有了「了不起的发现」:森理世的烟熏妆,让她那双杏核眼变得更加迷人,而这样的一双眼睛,也算是亚洲人的优势吧。自己的独特之美终于找到了展现的方式,西村决定开始学习化妆。

其实在小时候,西村就偷偷用过母亲的香奈儿眼影,之后还要假装不留痕迹。如今想来,那大概也并不单纯是一次好奇。

他开始频繁出入纽约的美妆店,寻找适合自己的眼线笔和睫毛膏。跟他一起挑选的顾客之中,经常有一些变装皇后,大家有时会交流讨论,整体的氛围都轻松极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这位美术系学生接到了第一个化妆工作。选修时尚摄影课时,西村协助一位高级摄影师的进行拍摄。化妆师临时有事离开,在场无人能接手她的工作。而西村刚好随身带着化妆包,加急完成了任务。

虽然只是临危受命,但那次经历却不经意间成为了他命运的转折。从那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找到西村,想让他为自己的妆容出出主意。

看到人们在他的化妆刷下变得美丽自信,西村也深刻理解了化妆这门艺术的魅力。久而久之,他的身份除了美术系学生外,还多了一项「化妆师」,两者相加,足以让他被称为年轻艺术家。

而他的化妆师之路也开始逐渐「职业化」,获得了在环球小姐和美国小姐比赛后台工作的机会,还为美国和日本不少歌手和运动员提供化妆服务。24 岁时,西村已经在纽约过得顺风顺水。他想起了人生中曾被自己放弃的另一个可能。

在帕森斯学习时,西村曾经观看过一个韩国学生的行为艺术作品,关于艺术家需要回到韩国履行兵役的义务和责任,也关于「家乡」和一个人的「根」。西村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背景和在日本的根基。「我离开日本已经有足够长的时间,我发现自己是欣赏日本文化的,包括那些严谨的纪律和时间观念。」

在纽约,西村一直在与来自不同背景的艺术学生竞争,他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最强大武器,其实还是来自于他的「根」。那些东西让他变得独特,变得确信自己是谁,信仰是什么。「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多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与人为善,为了什么活着,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我想去了解佛教徒的答案。」

2013 年后的两年里,西村往返与美国与日本之间,一边做着全职化妆师的工作,一边接受日本僧人的培训。在寺院的课程并没有想象中轻松,上课走路慢一点也会被老师大声训斥。学生们对艰苦而严格的训练感到震惊,以至于起初很多人从中都无法得到任何启发。西村就更辛苦了,他每隔几个月从纽约飞来,停留数周或更短时间,再飞回去。但这并不是影响他的最大问题,对于自己的身份,他还有别的疑惑。

成为僧侣之后,还可以继续化妆吗?对自己的性别认知和性向,会影响自己从事这个职业吗?在寺院中学习时,因为自己的化妆师职业和对性取向的毫不掩饰,西村曾遭到别人反感。但他不想对日本佛教群体有任何冒犯,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形象,让人们对僧侣这一职业产生质疑。

面对这些疑虑,他的师父说:「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要向更多人传递一个信息:无论性取向如何,每个人都会被拯救。现在日本僧侣可以从事各种工作,穿着任何服饰,因此我认为你的外表也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在获得僧侣资格之后,西村开始接受各方邀请,在联合国,耶鲁大学,Netflix的「 Queer Eye:We're in Japan!」特别节目中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放慢:回到日本作为僧侣工作时,他穿着传统的长袍,出于对佛教的尊重而卸妆。同时,他仍定期出差参加大型国际项目,比如 2019 年亚特兰大的环球小姐大赛。

从任何方面来看,这两项工作好像都截然相反,但西村却不这样认为。「佛教是关于平等的,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可以成为真正的自己。你是什么颜色,就会发出那个颜色的光。」他说,「而作为化妆师,我的工作是赋予人们权利,让他们了解到每个人都可以看起来很棒。我希望他们能够感受到力量,不用去和其他人作比较。」

作为一个穿着高跟鞋画着烟熏妆的和尚,西村宏堂早已对自己的性别和身份释然。他意识到那些标签都无足轻重,并不能准确描述他自己或者任何一个人。

「艺术,审美,有很多东西都在人类中普遍存在,是它们让我了解自己,了解其他人。比如和某个人能成为最好的朋友,你不会去顾忌那个人的种族,文化,宗教或者性别。我十年来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来自西班牙,我现在甚至都可以说西班牙语了。把我们连接在一起的是相同的价值观,和其他一些更重要的事。」

同时,秉持着平等的理念,西村开始作为一个 LGBTQ 社群的代表人物出现在各种活动中,但也不忘用自己僧侣的身份去开解人们。

一个巴西的男孩向他诉苦,说自己的母亲不接受他的性取向。西村告诉他,佛教中的许多庙宇都使用了多种颜色的旗帜,许多人会将它们与性少数群体的旗帜进行比较。他不会去比较或批评任何宗教,但希望人们知道,佛教可以包容所有性别和性取向人群,无论是谁,都可以在其中得到救赎。

几年前,安妮· 海瑟薇就 LGBTQ 权益发表了演讲。童年电影中的公主走进现实,以同样的姿态再次鼓舞人们,这令西村振奋不已。他庆幸自己出生在这个时代,也希望人们可以像他一样,享受人生中的自由和愉悦,并且,做自己。

文_yini|图、资料_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