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顺德吃饭

不要试图拿着反复甄选、视若珍宝的心愿菜单，去问一个顺德人，“这家店真的好吃吗”，大概率你不会得到想要的答复。

我们和当地人进行了三次这样的对话，均以失败告终。但这并未影响我们仍执着地按原计划一路吃下去，甚是满意。我想可能对于任何一个目的地来说，都存在两份平行的排行榜吧，一份是本地人榜单，一份是游客榜单，如有交集实属罕见。这很正常，假若有个“外行人”询问你所在城市的美食名录，大概率你也会回答“那都是骗游客的，我们本地人才不去那儿吃……”，这种专属于本地人的傲娇，放之四海皆准。

作家阿诚说，人们思乡、思念小时候的美食，大多因为蛋白酶在作祟，随着年龄增长，蛋白酶会慢慢退化到小时候的程度。如此说来，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差异在于，本地人的执念是忠于自己的蛋白酶，外地人则执着于在“新”食物上找到“老”蛋白酶。

所以啊，未见得一定要由本地人领着，去吃那些秘而不宣的小馆子才叫会吃，游客榜单因为更加融合的口味，被游客追捧也是有其道理的。何况在顺德这样好吃的地方，随随便便一家小店，都足以惊艳了那些从美食荒漠前往而来的游客，比如我。

当然，这绝不是一次随随便便的吃饭行动。而是一次体重与美食的殊死搏斗，在展示了多张吃饭图片之后，一位朋友发自肺腑的说，“它们确实需要与减肥药结伴同行”。

喜熟之人不懂鱼生之美

出租车上，司机问我们，“你们是来开会吗？”
“不啊，我们是来吃饭的。”
司机的反应，就像一位美而不自知的美人，颇有些莫名惊诧。仿佛一点也不觉得，顺德是值得专门坐趟飞机转个高铁，千里迢迢只为吃顿饭的。

我们顺势询问他对顺德鱼生的看法，这便有了第一道被本地人否定的心愿菜品。司机师傅的态度暧昧不明，依稀感觉他是对近年来鱼生质量的担忧，他劝我们搭配点小酒下肚，又觉得女生酒量堪忧，于是格外不推荐我们去那家鱼生馆。“因为烈酒杀菌吗”，“怎么可能，当然是因为烈酒配鱼生，吃起来口味更好啦，你看人们去那里吃，都要配点小酒啦”（后来才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拿小酒配鱼生，大家都在喝免费茶水，当然也有可能，去的都是游客）。

那家店很有名，据说陈晓卿半夜下了飞机也要赶过去吃一顿一鱼四吃。我的一位朋友去佛山出差，被同事驱车开了好远的路，风尘仆仆吃了一顿鱼生，临走了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顺德，但却记住了那家苍蝇小馆，开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区拐角处，门口看不见招牌，三下两下对上了号，原来大家吃的是同一家鱼生馆。

馆子消费很低，朋友颇有气势，力图要在人均四十的小馆吃出人均八十的豪横，然而可供我们发挥的余地并不多，看看旁边桌，四人也不过比我们在一鱼四吃的基础上，多加了一份炸牛奶。我们只有两人，虽胃口奇大，但也时刻怀揣着“光盘行动”的觉悟，最主要是，手里还拎着刚刚在路边卤味摊打包的、沉甸甸的叉烧排骨。

鱼生未上，配料先上。如果你在点评网上搜索这家店，会发现大家拍的照片如出一辙，乍一看五彩斑斓大拼盘，定睛一看，原来是姜丝、葱白、胡萝丝、洋葱丝，混合了炸花生米、白糖、辣椒、香油等八种小料的拼盘。切成透明薄片的鱼生，一小摞，一小摞叠放在白萝卜片上，乖巧的像一圈一圈扇贝的裙边。如果你看过舌尖系列，此时可能会回忆起，陈晓卿是如何用微距拍摄，还原了鱼生的通透、肉质的洁白，以及它们摔倒在刀片上复又弹起的弹润。

操着广东话和广普双语的阿姨，告诉我们，鱼生要放在油里捞一捞，但不要捞太久。拿出来蘸点盐和白芝麻最好吃。顺德满大街都是“现捞”的字样，见得多了，慢慢琢磨出，“捞”即卤的意思。被油捞完的鱼生在弹嫩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丝柔滑，然而，它并不是我的菜。甚至，为了克服对生食的障碍，几乎要囫囵吞枣咽掉它们，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反倒是作为配角出现的炸鱼骨，以及鱼头鱼尾熬成的粥，让我们找到了许多安慰，我们一边捞着粥里的鱼骨头，一边看着晾在一旁的鱼生，连连叹息，“要是能把鱼生扔进粥里一起煮了该多好”。

如果你是喜生食者，定可以吃得头头是道，意犹未尽，但假若你也是个生食抗拒者，那不要抱着“它可能好吃到根本察觉不出来是生的”这种心态去硬吃，即便是顺德，即便是陈晓卿推荐过的馆子，生的依旧是生的，吃不惯依旧是吃不惯。

竟然有人嫌弃销魂饭里的叉烧太厚

清晨打车去顺德排名第二的茶餐厅吃早餐，为什么不是第一？因为第一放在了午餐。不得不说，第一就是第一，第二终究是第二。

这间冰室的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外卖窗口，里面排满了刚出炉的菠萝包，在盛产菠萝包的顺德，菠萝包就是个容器，可以夹一切。就像馍馍之于西安，可以夹出整个乾坤。我还是选择了最传统的吃法——菠萝油。

这几年被北京的茶餐厅先入为主，包和油一定是分开摆放的，切的厚厚的两片黄油搁在一小碗冰块之上，吃的时候再把它们夹在一起，一大口咬下去，瞬间奶香四溢，厚切黄油进入半融化状态，吃的慢了黄油会顺着指缝流到手腕上，酥脆的表皮蹦裂开来，撒的到处都是——顺德菠萝包则低调得多，他们本来就是寻常人家的每日小吃，无需粉墨登场。黄油薄且小，端上来时已经夹在了包里，吃起来没有太多惊艳之感，酥是酥得透透的，甜也是甜到超出我的耐糖度。

后来在排名第一的茶餐厅，我又贼心不死，再次点了菠萝包制品——招牌芝猪蛋菠，名字极其拗口，实物很像美式餐厅里的巨型汉堡，只不过面包胚换成了菠萝包，中间层是滑蛋、一整块猪排和芝士片，以及无处不在的融化黄油。一刀切下去，因有着酥皮层的脆弱，颤颤巍巍难以维持完整姿态，索性赶紧拍照，拍完了放下刀叉，赤手上阵，好不快活。酥皮层依旧过甜，但因为中间层是咸口，中和过后倒也适宜，滑蛋和猪排简直优秀，吃得人不自觉喜上眉梢。然后痴痴发呆，要是生活在顺德该多好。

因为是早餐，朋友垂涎了好久的销魂饭和漏奶华并不在供应时段，眼见得她面色由晴转阴，气鼓鼓的巴不得立即走人，隔壁桌的小姐姐好心说，“你们可以点奶黄包和鸡尾包。我每天早上都点这两个，一人份刚刚好。”朋友则执意要吃销魂饭，小姐姐一脸不可思议，“销魂饭有什么好吃的，你知道那个叉烧有多大吗，有多厚吗？那么厚一片，怎么吃啊！”朋友给我递了个眼色，她一定是在说“竟然有人嫌弃叉烧太厚！”

我们最终拒绝了当地人的好意，没有点奶黄包和鸡尾包。说起来有趣，当地人否定了三次我们的心愿菜单，我们亦拒绝了三次当地人的诚意推荐。也许下次去顺德，我们的榜单会切换到本地人模式，想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金榜是条街，专营双皮奶

这是怎样一个嗜甜如命的城市啊。饶是我长了个甜品胃，也是有些许超纲了。在北京我经常点某连锁品牌的双皮奶，来到双皮奶之都，太渴望获得那种“和之前吃过的所有双皮奶都不一样”的惊艳之感。于是马不停蹄赶往双皮奶博物馆。菜单太厚，品种太多，店员一个劲推荐我他们家最高档的椰皇炖奶，然而意志坚定的我，只想吃一碗最古早的原味双皮奶。可好巧不巧，看到了低糖版，于是立即下单。奶皮厚实，皱巴巴一大块，如果说和之前吃过的连锁品牌有什么不同，恐怕这是最大的区别。虽然是低糖版，但应该是使用了代糖，甜度依然居高不下，奶体有些稀薄，无功无过，只能强加价值——好歹也是吃过顺德双皮奶的人了。

心愿菜单上的另一家双皮奶店位于金榜街，在吃完之前的一鱼四吃之后，我们决定去打包一份常规版双皮奶。距离闭店还有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两人急匆匆骑上共享单车，开着语音导航一路飞奔。

依旧不是一座适合骑行的城市，汽车、电动车、摩托车、自行车拥挤在界限不明的自行车道上，你在前面骑车，永远有探照灯和小喇叭在身后催促，短短一截路骑得心惊肉跳，频频回头错车。随后，导航为我们指引了一条崎岖小路，如果你看过《梦想改造家》之类的节目，一定对岭南地区那种只能过一人的老街区记忆犹新，晚上七点多，小巷子里路灯昏黄，偶尔有一两个老人仍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发呆，更多则是外卖小哥和他们的电动车在穿行，如果说，出租车司机曾是一座城市的活导航，而如今，恐怕是要让位给外卖小哥了。

我们从金榜上街骑入，一路颠簸停顿，假如是白天步行，会是很好的民俗观赏，但天黑之后，只剩下着急麻黄。终于，第一家双皮奶店出现了，我兴冲冲停车要进去，门口的爷爷很客气的招呼我们，结果朋友一把拽住我，“不是这家”，我说“这不写着金榜双皮奶吗？”“这一条街都叫金榜，但我们要去的那家叫做“金榜欢记”，好吧，虽庆幸没有跑错店，但对热情招呼我们的落寞老爷爷深感歉疚。第二天我们重游这条街，这家店还是门庭冷落，老爷爷还是落寞如常。

双皮奶一条街，小店无数，然而火爆的只有那一家，其他都空空如也。虽不明白它们到底有什么差别，但时间有限，也只能从众选择最火爆的那一家。这一回老老实实点了最传统的双皮奶、姜汁撞奶和生牛乳，把它们打包好放在自行车前的篮子里，一路颠簸骑回酒店，玻璃瓶轻微碰撞，丁零当啷，欢呼雀跃。

待我迫不及待挖了一大勺双皮奶放进嘴里，一抿，天哪，每一种都像是旺仔牛奶做出来的，真的太甜！但相比于低糖版，口感则是醇厚了很多，在这样一个追求脱脂、无糖、零卡的伪健康时代，这座岭南小城依旧维护着他们传统的“蛋白酶”，用真实的甜、浓厚的奶，呵护着自己人的脾胃。

好一顿好高骛远的早茶

记不清在顺德发过多少次宏愿了，它们如出一辙发生在睡觉之前，“明早一定要大吃一顿！”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这是两个饥肠辘辘的减肥人士，眼巴巴盼望第二天的到来。殊不知它们只是抑制宵夜食欲的安慰剂。好在总有诱人的早餐值得期待，我们打算最后一天去吃一顿传统早茶，从八点吃到十一点半，然后打车去赶飞机。

然而出租车司机又给我们泼冷水，我们选择的早茶馆又被他瞧不上眼，他说我们本地人都去另外一家，那家是唯一有自己原创作品的早茶店，其他家不过是统一配送。虽然他说的有理有据，但我们还是想尝一尝被外地人挤破头脑的top1早茶馆。

也只有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才能有这份豁出去的心情吧，几乎每个早上，我们来不及洗脸、不化妆、不凹造型、不带隐形眼镜，戴上口罩就出发，平时能走路绝不坐车，这会为了早到那么几分钟，再近的路也坚持打车去，走路回。就这样，终于在离开顺德的倒数四个小时前，享有了一顿地地道道的早茶——艇仔粥、净云吞、豉汁排骨、伦教糕、榴莲酥、黑芝麻花生薄撑、红米肠轮番登场，外加玫瑰普洱和菊花茶。我们的对话来来回回，不过都是“我还想吃这个”，“别点了，真的吃不了”。

好一顿好高骛远的早茶，胃口虽小，但心怀整个早茶乾坤。

岭南人爱用整颗虾仁做馅料，一顿饭吃下来，数都数不清吃了多少颗虾，虾饺、云吞、烧麦、海鲜粥、肠粉等等，但凡有馅出现的地方，就有虾仁。个顶个极为饱腹。早茶尤其如此。

因是旅行中的最后一天，拍照打卡的热情减退，大家吃得急匆匆又沈默不语，别人吃早茶优哉游哉，茶水续到没了滋味，点心慢慢吃，小口吃，总能不慌不忙吃干净。我们却像两个贪吃的孩子，吃得快、饱的快，很快便恹恹欲睡了。从头到尾不过半小时，便招呼着服务生前来打包。

若要说到记忆点，当属艇仔粥和红米肠，如今咸粥也已占据中华半壁江山，但艇仔粥绝不是简单的大杂烩咸粥，蔬菜碎绝不喧宾夺主，大片肉皮厚而劲道，硬要挑剔，那只能说瘦肉粒和猪肝粒太过琐碎，只能尝其味，很难辩其形。即便这样，朋友依旧坚持把粥里的肉和猪肝一筷子一筷子挑干净了；红米肠的精髓，在于类似于油炸金丝卷的酥脆夹层，一口咬下去，是会有听觉高潮的。

顺德美味又何止这些，好想建议相声演员，把他们贯口的保留曲目《报菜名》做个顺德版，那浩浩荡荡报出来又是何等催人饥饿——

我想吃民信双皮奶、欢姐伦教糕、大润龙眼炸猪肉、细妹五香牛杂、民骏龟苓膏、福记烧味、传味现捞、法兰西多士、冻鸳鸯、芝猪蛋菠、盐焗螃蟹、苏打利宾纳……

饿了吗，去顺德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