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另一个姚明,正在澳洲农场摘草莓”

2020年10月09日 阅读 3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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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岁的人每天都在担心什么?工作,房贷,存款,孩子……?上个月刚满 30 岁的姚明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她更关心第二天的天气如何,能否在农场出工,续签何时能收到,以及,下一份短工要攒多少钱,才足够之后的公路旅行。

采访姚明时,是她那边的晚上九点。本以为工作会占据她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夜晚需要留给整理和休息。她却说最近不忙,草莓来到淡季,当天只工作了 4 小时左右。

在卡布丘一家草莓农场做包装工作,是姚明近期的收入来源。她去澳洲有一年多了,做过寿司、奶茶、咖啡,砍过芒果树,采过牛油果,也当街头艺术家卖过自己的作品…和其他持有打工旅行签证的背包客差不多,几乎都是做些体力劳动和服务业的工作。

姚明最近工作的草莓农场和拿着草莓的她本人

自从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向中国开放了打工旅行签证(Working Holiday Visa)后,不少年轻人都不愿放弃这个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趁着还在签证限制的 18 至 30 岁的年龄区间内抢占名额,去国外逛一圈,体验生活。

大家的目的各不相同:学生可能处在 gap year,想在毕业后的一年里通过打工完成社会身份的转变;还有一些人单纯为了攒钱,勤勤恳恳一年,确实能有不少积蓄;另一些人大概是由于机缘巧合,刚好在某个时间段里人生方向不太明确,碰到这样一条现成的路,既新鲜,还可以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姚明应该属于最后一种人。之前在游戏公司做美术,和同事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完成的游戏,还是没有逃过被取消的结局。老板不太满意,同事好像也没什么激情了。姚明觉得有些心灰意冷,离开了公司。之后她开始做自由职业者,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上海工作了六年。

如果说对生活和工作没有一点「麻木」的感觉,那一定是在自欺欺人。趁着还不到 29 岁,想要换一条轨迹试试的姚明,看到了「打工旅行」。

「反正我当时的工作不是很稳定,也没有想要追求稳定的状态。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觉得什么都是可以尝试的,没什么不能放弃,本来也没有拥有很多。」

剪芒果枝之前的姚明,锯子和剪刀后来割破了她的腿和手指

在毛姆的小说「刀锋」里,主人公拉里放弃未婚妻和前程远大的工作,拿着自己的积蓄去世界各地体验生活,找寻人生的答案。翻译者周煦良把这一生活方式称为「晃膀子」(Loaf),而在大多数人看来,这种不太正经的生活,只是游手好闲和无所事事的另一种说法。

不过对于姚明要去澳洲「晃膀子」这件事,家人没有表现出强烈反对。从小到大的路一直是姚明自己选的,现在他们好像更没有什么理由去过多干涉。

「他们可能也习惯了吧,觉得没办法了。你再怎么说我,我也长大了,不可能因为你一两句话就从了。」

参加 Color Run 的姚明

下定决心后,姚明找了几家中介来抢那炙手可热的每年 5000 个澳洲「打工旅行」名额。离开前一两个月,母亲要求她每天为家人做饭,训练厨艺。

几乎是毫无阻力的,她在 29 岁生日时得偿所愿,在澳洲开始了新生活。

澳洲是全世界薪水第二高的国家。姚明说,在没有疫情的时候,端一个月盘子也可以挣到一万块人民币左右。只要肯努力,不太会遇到缺钱的时候。

生活品质当然会下降不少,但这种「下降」也很合她的意。之前加班每天点外卖,重油重盐,浪费且对身体不好。在上海物欲强,好看的衣服和玩具总是买不够的。「大家也会有一些攀比,出门要光鲜亮丽一点,对吧?」

但在「土澳」(「因为人们其实都挺土的」,姚明说。),除了悉尼和墨尔本这样的大城市,大家几乎都是 T 恤、牛仔裤配人字拖的休闲装束。

她去时只带了三套衣服,一年过去也只添了两件新 T 恤。有时她也会去二手市场淘一些别人穿过一两次的衣服鞋子,经济实惠又环保。

在餐厅里工作可以穿制服,在农场面对的无非是同样灰头土脸的工友。再也不用为了见客户把自己「装饰得特别有品位」,省下的钱可以去旅行、看展、看歌剧。姚明觉得一切轻松又完美,简直进入了良性循环。

吃饭大多是自己做,毕竟外卖配送费比外卖本身还要贵,也不是天天都吃得起。在国内的厨艺训练成效不错,姚明算是完完全全自给自足了。

这样看来,比起那些在澳洲待几周就无法忍受要回国的人来说,姚明经历疫情还坚持了下来,看起来是幸运的。
但「幸运」这个词又轻而易举地把她付出的一切努力、耐心和勇气都抹去了。「我一点都不幸运啊,比很多人都惨的。」她说。

有一次,一个声称自己受山火影响的农场招募志愿者,姚明应聘了。她在国内连续做过 6 年慈善义卖,也参加过残疾群体和艺术季的志愿者,一下就被这份澳洲「山火志愿者」的工作吸引了。

姚明和街舞团队一起,在街上为山火受灾动物募款

但到农场之后,她发现与先前约定的条件不太一样: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只有中年男性农场主和她两个人,需要共享同一个房间,中间没有任何格挡;洗手间没有窗帘,屋外还有监控。一切都太诡异了,姚明小心翼翼地住了一晚。

第二天她又从白天来干活的同事处了解到,这个农场主向来只招女志愿者,明明有妻女却对外声称跟母亲住在一起。「重要的是,他的农场根本没受灾,就是钻政策空子骗免费劳动力。」姚明说。这是令人最生气的一点,她当天就决定离开。

作为当时的经历者,她通过自己审时度势后,发现那个农场主大概是有心无胆,只是隐约在打些擦边球。毕竟他是在布里斯班上过大学且有家庭的人,要顾及的还是很多。

但听到描述的家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姚明的日子过得太辛苦,太危险了。

「有一个阶段我妈一直跟我说,闺女你太惨了,你回来吧之类的话。但我觉得我还是想要一个圆满。自然而然的,探索得差不多或者签证到期了,我就回去。不想因为一点疫情或者工作上不顺利,就买机票回去了,那是一种逃避,我会觉得自己太软弱。」

知难而退,这个词对姚明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

小时候学习不好,班级前几名的同桌将她的试卷扔在地上,不愿帮忙批改。姚明暗暗憋着口劲儿,下一次考试从班上倒数十多名一路追赶到第二名,只是为了证明给同桌看。

这种被人看低,最后用行动「打别人脸」的事,她没少做。就是不愿示弱,听不得别人的奚落。就连无法改变的身高,她也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有哥们儿开玩笑说她名字叫「姚明」,但是个「小矮子」,她也觉得好玩,就把微信名改成「我比姚明高」,微博叫「我明明比姚明高」。「世界最高」板上钉钉,谁还在乎别人会怎么说。

「所以你别告诉我我从小衣食无忧,动手能力不行,我一定会做给你看。只要健健康康的,很多人都做得到的,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咬牙坚持。」

咬牙坚持后的收获,在一个乐观的人心里,也可以多少掩去些曾经受过的委屈了。

在「山火」农场提醒姚明的同事,是一位五个孩子的妈妈,她在之后收留了姚明,为其提供食宿。姚明觉得自己也能做点什么,就带着她的孩子画画。

之前姚明在疫情期间帮助一位 Didgeridoo(迪吉里杜管,澳洲乐器)艺术家制作乐器来换取住宿,离开后那位艺术家飞越 1000 多公里来见她,送她礼物,和她一起放了风筝,并告诉她如果不顺利随时可以回去。

与 Didgeridoo 艺术家野餐、放风筝

还有一位和姚明惺惺相惜的台湾艺术家朋友,两人一同找原生态的材料去创作,写上疫情期间的祝福话语,完成后放在公园里任人领取。

在陌生的城市里,遇到同样热爱生活的人,大家以心换心,大概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每天工作的闲暇时间,姚明会将一切在自己的公众号「FLIERVSSKIER」中记录下来,文字加图片,还把游记画成了一本书。

从墨尔本市集攻略,到 HPV 疫苗,或者学习咖啡的过程,以及不同尺寸形状的草莓分别是何风味……文章内容事无巨细,应有尽有。既是她自己的游记,也完全可以当作一份澳洲打工旅行的攻略来参考。

最近的一篇推送中,姚明回顾了最近包装草莓遇到的各类小动物,以及拿了一颗可爱草莓被搜身的委屈经历。文章的末尾,她提到了自己在农场举办的 30 岁生日派对。「在那天,好像是感受到一点仪式感的。」她说。
中国人去到澳洲,大部分人开派对还是像当地人一样,吃点烧烤和披萨,再叫一些肯德基。

姚明想要点不一样的,她决定请农场所有人吃一顿中国餐 — — 蛋糕被八宝饭代替,上面插着蜡烛,朋友说有点不吉利,姚明自己觉得挺好玩,老外问起,就说是中国的布丁蛋糕。

她没有选择饺子和面这种司空见惯的食物,而是买了些南瓜饼、麻花、烧麦、包子,又自己做了冰粉和鸡蛋沙拉。在桌子边走一圈,对一个外国人来说就像逛博物馆一样,每道菜都要仔细问问姚明。

「当地也有很多华人餐厅,但其实他们不太常去吃的。所以在我的 30 岁生日这天,办了他们人生中可能是唯一一次全中餐生日派对,也算有些纪念意义。」

但和所有的生日一样,仪式感也是在当天才会产生的东西。之后的每天,还是早起上班,晚上下班,没什么需要强调的意义。姚明觉得,30 岁就是凑个整数,才会想要特别庆祝一下。

「脱口秀大会」上,呼兰说 30 岁是一个槛,大家聚在一起,聊的都是生活工作和福利。可学区房、存款、公积金……这些东西好像离姚明格外远。

和农场工友们庆祝 30 岁生日

很多她身边的同学也做出了「房子」和「孩子」的选择,那意味着压力,也同样代表「稳定」。不过,如果不介意银行没有存款,生病出意外没有保障,只是想拥有自由,姚明说,欢迎选择和她一样的路。

但所谓「三十而立」,她觉得自己还是「立」住了。来澳洲一年,开销都是自己解决,比起 18 岁时每个月都得家人负担一些房租,买一点好吃的,如今在异国他乡,她反而真的靠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过几十岁又有什么差别呢?」她说,「人现在都能活那么久了。每天去发现生活的美,看到有趣的东西拍下来分享,好奇心被满足,人生在前进,不就可以了吗?」

文_yini|图_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