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的新栏目「设计in乡村」旨在持续挖掘乡村建设中的优秀设计作品,与背后的设计作者。
作为美学经济的先锋力量,设计师群体以美学生产力及其社会责任感不断为乡村创造巨大价值。他们的理念、视角、实践乃至困境都值得被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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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的消费群体在变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消费民宿的主要动机来自可以拍出唯美照片,分享社交圈收获赞美与欣赏。
我们联系到操刀过不少网红民宿作品的建筑设计师沈墨,他在莫干山设计的作品,「莫干山来野」、「觅度·杉里」、「VISAYA意境」都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有过不少的关注度。
莫干山来野1期,建筑设计师沈墨
借着沈墨最新的民宿设计作品「来野·十二兽」刚刚发布,今天我们就和这位杭州时上建筑空间设计事务所的年轻主理人进行了一次对谈,聊聊这个作品,以及他对于建筑设计、度假,还有年轻人群体的看法。
莫干山来野·十二兽,建筑设计师沈墨
「来野·十二兽」处在湖州霞幕山的自然山林之中,放眼望去周边没有其他的建筑,独享一整座山林。
正如其名字的意象,来野·十二兽拥有「粗犷」的外表,把整体表现得大胆现代,干净利落。让人一踏入民宿的空间里之后,就立刻会产生一种别有洞天,住进“野兽巢穴”的新鲜感。
「十二兽」直接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十二生肖,在空间结构、造型、体验上下功夫,等你踏入相对应的房间,便会发现房间在设计、细节上的巧妙连接。
以下对话「借」表示借宿,「沈」表示沈墨。
借:十二兽在你的作品里算是大胆的么?
沈:算,十二兽已经偏向非建筑了,它更像一个雕塑,也就是我们说的野兽派。它是一堆石头垒起来的一个洞穴。
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想表达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建筑,人们来到这个地方,应该不再需要那种门是门窗是窗的城市建筑。在山林里,跟树和动物在一起,这就够了。
借:怎么体现“和动物在一起”?
沈:首先十二个房间对应了十二生肖。其实每个中国人在传统文化中都跟动物在一起,与自己的生辰呼应。
我们的一楼可以带宠物,是一个对宠物非常友好的空间。另外业主还养了一些梅花鹿。更重要的是,人本身也是一种动物,在很多时刻我们也有回归原始感的需要,和自己的动物性共处。
在精神上跳过五千年的文明当当野人(笑)。当然这是一种抽象化的体验,我们把原始生活那些粗犷野性的象征意味提取出来,客人去追寻本质,并不需要真的去风餐露宿,同时有一个高品质的物质基础,这是设计的功能。
来野十二兽的共区楼梯,当你抬头往上看的时候,有一种身处洞穴的原始荒野之感。
借:这个建筑本身看上去似乎蠢蠢欲动,这种生命力是怎么营造的?
沈:我们当初的设想是,十二个动物曾经在这个洞穴集会,然而已经散场,只留下一些草蛇灰线供人寻味。
空调风口做成了猫的脚印,一只刚刚消失的猫留下的踪迹。这些细节都在累积着时间上的动态,讲述这个洞穴发生着的事件。
公区这些悬浮的石块造成一种洞穴的压迫感,黑色的弧形好像一个动物的尾巴,一个没有藏好的未知动物(猫?狐?)。有很多的想象空间。
这些几何形体都没有固定的动物形象去对应,时而兽爪,时而牙齿,时而口腔,乖张狡黠,时时刻刻形成一种张力,让整个空间动起来。
十二兽公区
从进门之前,这种仪式感就开始了,这条通往大门的路径像是漂浮在天空之上,整个洞穴显得凌空。通过这条路的同时也是一个心理上格式化的过程。暗示进入了一个异质的空间。
上图中,水面倒影和倾斜的外墙转角形成了一个张开的大口,立柱就是它的牙齿
借:每个房间的动物特性具体是如何体现的?
沈:主要是通过抽象元素来体现。但都点到为止,并不十分具体。以几个房间为例:
「鼠」
比如老鼠喜暗,住在洞中,在印象中毛发偏黑色,所以做了黑色主题,还设计了一个“鼠洞",里面是一条隧道,供小朋友穿爬玩耍。
「牛」
牛在颜色上呼应黄牛,线条上暗示牛角。
「龙」
龙对应蜿蜒曲线和龙鳞的金属光泽等元素。
「虎」
老虎是一个虎口的内部视角,两根立柱可以想象成虎牙。
「蛇」
蛇也是一个口腔空间,有蛇的牙齿。
「兔」
兔子除了白色元素外,房间的大胆之处在于床头背对山景,靠山睡觉这是比较反酒店的做法,考虑到很多女孩子商拍自拍的需求,突出娱乐的反日常体验。
羊和猪比较具象,用了羊角和猪鼻的造型。
羊
猪
以下不逐一介绍。
借:十二兽的主题是谁提出的?业主最开始的要求是什么?
沈:业主的要求是想要个性一点的建筑,比一期来野更个性,最好有宠物主题或面向相关客群。
当时我正好在做一些野兽派的研究,有了一些灵感,这个项目面积测算下来正好大概可以做12间客房,于是有了十二生肖的初步概念,后来演变成了野兽开会的想法。在充分商议后,决策用野兽,动物,野兽派系列来设计。
借:这两年时上事务所的民宿酒店新作接连不断,是怎么开始这条路的?
沈:开始设计民宿是个偶然,以前自己出去玩会尝试一些小众度假产品,经常发朋友圈,有客户觉得我的审美偏好和他趋同,于是尝试找我做设计,结果这些项目后来都成了爆款,业主们赚到了钱。很多人之前从来没有做过民宿酒店行业,结果却意外成就了网红品牌。于是在圈内有了一定的口碑,来找我们做设计的人越来越多。所以设计不仅仅是造型,创意,审美。它和投资回报有很大的关系。
沈墨作品 莫干山鱼缸民宿
借:第一个爆款是什么?
沈:第一个爆款其实不是民宿,是浙江卫视的一个节目《全能宅急变》,南宋御街的老宅院改造。然后是塔莎杜朵民宿、来野、弥宫……都在媒体和圈子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看起来似乎成了专门的民宿设计者,其实我们还有很多的私宅作品。
借:私宅和民宿项目对你来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沈:私宅只要关心主人和他家人的需求偏好。而民宿设计其实并不主要太考虑业主和投资方的感受,而要去考虑他的市场用户的感受。这需要对一类用户群体的需求洞察。而投资方在这方面感觉往往是有偏差的。
我们会帮业主做一些商业上的分析策划,商业空间的设计必须具备这部分在里面。对用户群体的需求有更准确的理解之后,我的设计才是有投资价值的。如果仅仅满足投资方的个人需求,东西他自己看着很满意,但没有客人来最后荒废掉,这没有价值。会变成设计师的自嗨。
但住宅就可以,客户和设计师嗨了就行,不用考虑外人。
沈墨作品 莫干山 VISAYA意境唯美酒店
借:你们对于商业判断的敏感性是基于什么呢?
沈:一个是自己对这个行业的热爱,另外就是对周边群体的观察,我们公司很多都是90后,和我们的目标群体是吻合的。
90后女孩子群体,特别是小红书抖音的深度用户,她们更喜欢分享这些体验。订酒店都是女朋友订,男生可能更多的在玩游戏,就算去住也不太会发社交媒体。(笑)
在这些日常观察里建立我们的直觉,经过一个个项目去验证,让它越来越靠谱。
莫干山 VISAYA意境唯美酒店打卡照片
借:这种经验会越来越套路化吗?
沈:不会吧,这都是阶段性的总结。事实上比起前几年的项目来说,现在又有了很多的变化。
虽然有一些类型化的元素符号,比如大面积纯白,泳池、壁炉。但每过5年左右,用户群体都会有一些明显的代际更迭。5年前可能90后还是主要消费群体,现在已经慢慢偏95后了。
95、90、85后的体验需求都不太一样,随着85后接近40岁,90后也已30+,再过五年就是00后了,他们的喜好更不一样。
借:说说你察觉到的一些具体代际差异?
沈:比如之前流行的侘寂风,就更针对85后。当80后的需求还是星级酒店时,85后开始喜欢一些极简、古朴的东西,而90后对于视觉上的新鲜刺激的需求会更大。
这和他们的工作形式有很大关系,85-90后可能还是正常在公司上班为主,在财务和个人时间上被约束的比较紧,消费更注重性价比。
而到95后,大量的直播、网红、自媒体类工作出现,他们不需要去单位上班,在时间上自由很多,消费选择上也更自我,更看重自己的心情,更冲动。
在他们眼里民宿一间夜是两千还是三千,价格差别的感觉上不会很大,视觉上的差异会更具决定性。
而00后反而可能更清醒,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们80后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比较随大流的,依赖权威媒体。
沈墨作品 觅度杉里民宿
借:为什么你觉得00后(酒店玩家)在消费上更清醒呢?
沈:因为他们……更有钱了(笑),一部分人的家庭条件更好的人不用考虑房贷压力。80-90后这代人处在一个商品房刚刚成熟的时期,大都背负了房贷。这也催生了一批家庭条件优渥的95-00后。是一个时代现象吧。
借:这种代际区分如何体现在你的设计上面呢?
沈:首先差异化非常重要。现在民宿已经到处都是了,而一半以上都是那种“非常民宿的民宿”。带一点农家感觉的农民房改建。
而对于现在的90后消费群体来说,民宿这个名词及其背后的原始概念已经并不重要了,其实我们做的就是小型野奢酒店——小体量的建筑艺术馆。介于大型酒店与民宿之间的模糊地带。可以放进更多好玩的,有想象力的东西。
年轻人并不是真的想到山里去放空,那种放空式度假可能更多的适合中年人到养生酒店去。年轻人还是希望寻求一些趣味性的体验。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比如自媒体、直播、商拍、派对、露营,也要求他们去寻求有利于社交账号的内容。这已经是这代人很普遍的一种生活状态了。
上一代的旅游产品目的地是景点,住宿是配套设施。所以重点在于追求舒适感、品质,而现在的民宿或度假酒店本身就是目的地,如果还是只追求满足最大化的舒适与品质,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且现在家庭装修已经非常精致,你在家里就住的非常舒服。出去玩更多的是想有个性化的体验。
借:个性化的风格有赌的成分吗?
沈:其实没有,把握还是相当大的,我们会知道某种形态的产品一定是会有特定人群喜欢的,虽然会有些人觉得看不懂,甚至讨厌,但这不重要。小众群体已经足够大了,不需要总想着满足大众。
借:说一个最近的非专业灵感来源?
沈:我非常喜欢植物图册,大自然中的果实和种子具有非常奇妙的结构、色彩和肌理,都可以演变到建筑空间中去。共生思想是现代自然主义的一部分。
任何人的设计都超越不了自然,这是经过千万年演化的真理,来自自然的设计永远不会过时。
借:如何看待一些针对特型建筑破坏传统文化风貌的非议?
沈:我想很多人误解了“因地制宜”的意思,以为是非得和周边原有建筑保持风格一致,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很多农民房本来就要拆了,去跟它保持一致干什么呢?我们的因地制宜是共生自然,现代与本土共生,而不是形态和周边统一。
做差异化做格式感,也可以是因地制宜。客人到一个地方可以体验到一种时空上的穿越感,比如你到一个乡村,可以在建筑里穿越到2030年呆个几天, 这未尝不是一种洗礼。
来野十二兽与周边环境
借:现在获得了这么多的奖项,请问从个人纯粹的创作上来说,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沈:肯定有。更纯粹的概念空间,比如极简的一层建筑,现在我们做不了单层建筑。民宿更多的还是为功能服务,要房间多,要开窗,布草……其中还有很多建造周期和成本上的折中妥协。总是希望用更少的成本实现更高端的效果,有很多完成度上的风险。
而艺术馆之所以能够好看,是因为它的功能性很少,只能做一些陈设展览。个人创作上我希望能做视觉张力更强,更艺术化的「无用空间」。
借:最后一个问题,这种纯粹的非实用追求意味着什么?
沈:50-80年代我们经历了一个断层,在建筑上错过了很多流派发展阶段,导致这种非建筑-无用空间在国内很少,因为城市化运动意味着批量化,没有这类无用空间的土壤,它不服务于具体功能,但它服务于人类的精神。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国内在功能层面上已经很丰富了,我觉得已经到了一个可以慢慢出现这类精神性建筑的阶段。
整体社会太过于实用主义是有问题的,所有的场所都在追求效率和功能化,人的幸福感会很低,普遍焦虑。人类需要心灵关怀,如果城市里没有艺术馆、雕塑,没有一定的精神性空间,仅仅充斥着工作及生存功能的满足,那真的会抑郁。
设计师从一粒果实的形式中提取能量变成一个建筑,能够影响一些人,这就够了。
项目信息
项目名称:来野民宿 · 十二兽
项目地址:浙江,湖州,霞幕山
建筑面积:1700平方米
完工时间:2022年8月
设计单位:杭州时上建筑空间设计事务所
设计内容:建筑设计、花园设计、室内设计
设计团队:沈墨、叶成杰
灯光团队:杭州乐翰照明设计工程有限公司
施工单位:浙江佳诚邦闳建设有限公司
项目摄影:壹高(瀚墨视觉)